2016年11月22日 星期二

醞釀中的變革 第七章--Kenneth Gergen


被質疑的社會建構

在笛卡爾的經典著作「方法論」中,他提出的問題到現在還是問題。我們從懷疑開始,卻無需懷疑我們的理性思考。這種理性思考過程證明了我們的存在:我思故我在。

我們相信被賦予理性的力量並專注於客觀世界輪廓的科學家們,他們能夠改善我們的生活,引領社會走向繁榮。

笛卡爾在進行他所謂的思考時,實際上他正悄然參與著公共對話,有意義的語言產生自社會協作,如果不存在關係,就不存在有意義的論述,也就無法對懷疑或理性進行深入思考。因此,我們對話,故我存在。

社會建構論將我們對理性、真實與良善的認知追溯到對話關係上時,這裡不是終點。

建構論者的觀點是作為對生活的可能資源而被提出來的,當這些觀點進入我們的關係中時,生活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大部分的工作都投向實踐的層面,向那些指出建構論觀點存在問題的人廣開建言之路是必要的,任何聲音都不該被忽略。

六個問題

一、現實主義:可是真實的世界就在那裡!(建構論否認物質世界及世界中真實存在的生死問題嗎?)

實際上,對絕對真實的堅持,意味著放棄了廣闊的其他可能性,排擠替代的論述,也就限制了行動的可能性。當人們肯定地說自己比前人的理解更「廣泛」、更「深入」時,我們最好更小心。

我們一旦滿足於現在所認識到的「真正真實」的物質世界,早期對精神層面的肯定就消失了。我們轉向「物質世界」的語言時,我們也就失去了魅力、敬畏和驚歎的珍貴聲音。當我們將人類活動定義為「單純的生物反應」時,人即變得乾癟而沒有意義。

當醫學專業詞𢑥進入文化中成為「真正的真實」,其他的替代聲音隨即從對話中消聲匿跡。許多不同的群體都在採取行動,想讓大眾認識這個事實,其中包括照片等展覽,有些人認為,這些添加進來的一系列形象,最終將豐富和複雜的個人簡化成病患的形象,還有人說,這根本是一種剝削行為,用來滿足公眾獵奇心態。

在最終的分析中,宣稱什麼是「確實正確的」,或是「真正真實的」,將我們置於相互的對立面。這是對其他傳統的否定,也是對其他人價值的根除。回顧歷史,有多少人死在絕對真理的名下。

二、精神狀態的探問:從神經科學到營救行動(建構論否認個人經驗與其他精神狀態的重要性嗎?)

有關心靈的論述是由社會建構而來,社會建構的過程在這裡尤其具有強大作用,因為心理相關的措辭沒有顯而易見的參照物。我們無法透過一個人的話語去揭示其「真實意圖」,所以可以說,表達心理狀態的詞語都是些變幻莫測的建構,任由時代的想像。

過去遇到這個情況,堅持心理狀態為真實的一方經常會求助於發展迅速的神經科學,但是,讓我們更仔細地考察一下這些觀點,大腦的狀況真能反映出精神狀態的存在嗎?實際上,腦掃描並沒有把心智打開來檢查,而只是簡單地用一種推測代替另一種推測。腦掃描本身並不能自己說話,把腦掃描結果判讀為憂鬱、欺騙、信任、同情、道德等等的依據,不過是延伸了解讀者的文化信仰而已。

認知到現實是建構物,並不意味著就要將其抛棄。如果我們抛棄掉所有的建構,我們可能只剩下沈默。對建構論者來說,更重要的問題是:將這樣的理論模式付諸實踐,對文化生活會產生怎樣的影響?這為對話提供了堅實的基礎。我們首先會意識到,這些詞語的重要性簡直無法估計,有關精神的語言,在西方文化中有非常關鍵的作用。

心理論述是西方文化傳統中的關鍵元素。我們認為,雖然那些對心理狀態作出解釋的學科可以為社會作出重要貢獻,但我們不應將這些學科作為最終的權威。

採用精神論述的學科,如心理學、人類學、歷史學等等,承載著特定文化傳統。這些專業在工作中使用大量關於人類變化的詞彙。人們會因為被定義為「無意識欲望」、「隱藏的渴望」,以及自我揭露和心理成長的感受,而改變他們的人生歷程。

由於表達精神狀態的語言本身反映了個人主義意識形態--充滿了異化、自戀及剝削等傾向--所以我們更應該拓寬眼界,去探索更具關係性的替代方案。

三、建構論是自我毁滅?(建構論會自我解構嗎?)

這個觀點不是一組答案,而是為不同的實踐提供可能。--Susanne Kappeler

建構論者沒有聲稱自己的命題和論據是絕對真實、客觀或以經驗主義為基礎。建構論的觀點是可用資源,不是反映世界的地圖或鏡子。建構論者很願意說他們的觀點與隱喻和敘事綑綁在一起,鑲嵌在歷史與文化之中,並且只在某些特定傳統中才符合理性。實際上建構論並未想要成為結語,而是成為一種論述形式,這個論述幫助我們建構一個不會因為某一方宣稱握有真理而中斷對話的世界。

人們透過各種方式來確保某些談論事物的方式成為唯一的方式,但這些努力終歸徒勞,因為無法為這些基本原則建立任何基礎。

透過經驗主義來證實理論,這樣的嘗試早已被理論本身所允諾。以經驗主義的方法來檢驗理論的經驗主義觀點,會導致我們陷入循環論證的怪圈。像「從邏輯推理看,我們知道這個理論是正確的」來檢驗這個理論,又將微妙地削弱這個理論的可信度。單純通過理性分析來證明經驗主義理論,那就是理性分析而不是經驗資料告訴我們什麼是正確的。

事實上,沒有何任對真理的聲稱,可以自己證明為真,除了這種論證的混亂,以上討論還會造成噤聲效果。建構論特殊之處,它避免宣稱自己掌握了根本的論證。它所關注的首要問題是:當我們付諸行動時,我們能夠一起創建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四、道德相對論的挑戰(建構論有道德或政治立場嗎?它提倡道德相對論嗎?)

批評它的人說,建構論不帶有任何價值,它似乎容忍任何事,又不代表任何事。更糟是它不允諾任何價值或理念,所有的價值都「只是建構出來的」。建構論沒有提出任何社會評論或改變社會的方向。

上個世紀,科學世界觀成為真理之路的代表,然而隨著科學觀點的發展,價值從科學中分離出來,科學家不是價值領域的專家,更糟的是科學知識受到價值觀的驅動,就可能產生偏見。科學中立的觀點開始動搖,科學無一例外的站在握有主導權的一方,科學家為支配、控制和剝削行動提供技術,宣稱中立即使不被認為荒唐,也會被認為天真。

科學家用來描述和解釋的語言並非指向事物的本來面目。科學的語言被賦予某個群體特權,而懲罰某些人,所有科學命題都應該攤開來檢視其道德和政治基礎。

建構論者對事實與價值二分法的批評,邀請科學家(實際上是我們所有人)站出來為社會良善發言,開啟了思考道德和政治的大門,卻沒有將其中一個凌駕於另一個之上。建構論授權少數群體,實際上是我們所有人,去挑戰現今支配秩序中的「真理」和「事實」。

但是,建構論並非要在這些中遴選出一個勝利者,人們可能會說這是相對論,所有的道德立場都以自己的方式證得合理性。但請不要錯誤地認為建構論者認為「所有的道德價值都是平等的」,包括認為「沒有一種立場優於其他立場」,也是一種事先假定。

建構論者他們會努力避免你死我活的競爭,取而代之以相互探索和瞭解。

任何一種價值觀、道德理想或政治善行,一旦付諸實踐,必定傾向除去其他的替代價值觀,就連那些他們想要保存下來的也不例外。正是建構論者「無法作出道德承諾」這一點,開啟了有關倫理與價值的新視界。

為了與別人相互協調,我們通常會發展出一套我們偏好的行為模式。道德準則和法律對於這類偏好模式的形成不具有決定性作用,當存在著完美的和諧時,就不需要刻意聲明良善與邪惡。當不和諧出現,或當某人違背了人們偏愛的生活方式時,道德規範才變得重要(人不是因為違法才不去搶銀行)。

不管建構論還是其他任何信條,都不能主導別人的生活方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非常協調,就會創建出美好的世界。建構論學者和實踐者發現他們所從事的工作具有重大意義。

建構論者對涉及現實衝突的工作有極大興趣,在充滿敵意的環境裡如何維持意義創造的對話過程,欣賞度探詢的實踐也很重要。建構論者也是文化歷史進程的參與者,同樣在某個傳統中行動,進行對話式實踐,本身也是某種傳統中的表述,但這並不表示這些價值被假定為具有普世性。

五、什麼事情值得去做?:注入生命養分(如果我們認為真實與良善都是建構出來的,那還有什麼事情值得去做?或者,我們為什麼不索性為所欲為呢?)

這些觀點主要的假設是,除非某種生活方式依賴於某種基礎原則,或者依據某些恰當的理由,否則這種生活就不值得一過。

我們怎麼會認為基本原則對過有意義的生活是必要的呢?建構論者深入探尋承諾的本源、價值感及行動的動力。生活因為社會關係而變得別有風味。我們正是通過各種各樣的關係,才有了對價值、正義和快樂的感受。

在這些關係中,我們開拓了自己的潛力去汲取生命養分、尋找快樂。物質主義的空虛無價值,具有任何意義都是從我們參與的關係中得來,珍視關係才是關鍵。

六、社會建構與科學成就(建構論者如何看待自然科學所取得的顯著成果?)

當你不確定什麼是真實與良善時,建構論觀點似乎最有影響力。

物理世界中的科學術語基本上已被看成是理所當然,自然科學亦是社會建構的產物。但人們普遍認為自然科學研究在某種程度上帶來知識的增長。也無法否認科學研究確實給人類帶來福祉。我們如何解釋這些可以估量的進步呢?這些進步反映出科學方法與其他方法幫我們瞭解什麼是真實。

首先,我們並非試圖否認在科學社群中,有些事情正在發生。關鍵在科學家用於命名和描述「某些事物」的術語,能否反映真實情況。或者,我們可以在絲毫不喪失準確性的情況下,錯把詞語當成「世界」。

人們到處試圖進行可靠的預測,用一些可用的語言來讓這些預言具有意義,預言的成功證明不了這些「表義方法」揭示了真理的本質。我們不應錯把實用性視為絕對真理。

「進步」一詞攜帶著價值取向,是否進步取決於你所擁護的立場,例如當精神疾病的概念擴大時,也就出現了更多方式去挖掘人們的缺陷。「進步」現在代表著我們摧毁彼此和自然環境的能力,人們必須同時留心它所具備的破壞性。

小結

作為讀者與作者間的關係,給了你內在對話的靈光。更重要的是,或許這番對話能夠進入你的生活,進入你的關係,讓你的生活和人際關係都變得充滿活力。

隨著對話的繼續,我們的關係可能還會越走越遠。從這點來看,我們很有希望再次相遇。